去战后叙利亚是怎样一种体验？

准备篇

2017年5月，当我完成了伊朗、土耳其、以色列、巴勒斯坦、约旦、埃及的旅程后，我就开始不断查询叙利亚和伊拉克的情况，希望有机会可以去到这两个国家，让中东之行少留一点遗憾。

2017年底，伊拉克形势大体稳定，叙利亚形势也在不断好转。于是，我挂失了有以色列签证的护照。

出于方便、顺路和省机票的原因，我本打算把伊拉克和叙利亚共同安排进一次长途旅行。

但就在2018年即将春暖花开时，叙利亚首都大马士革东郊东古塔发生交战，沙发客网站上几位叙利亚网友都劝我先别去，因为他们在大马士革可以听到枪火声、甚至看到炮弹碎片。

几经纠结，我最终还是决定保命要紧，暂时放弃了叙利亚之行。但我不想把伊拉克一拖再拖，于是，4月底，我交钱办了伊拉克签证。

在巴格达看到蜿蜒而过的底格里斯河，非常满足

当时我还有好几个备选方案，比如6月一边在伊拉克旅行时，一边继续观望叙利亚形势，如果条件允许，就办一张邀请函从黎巴嫩入境叙利亚，快速花两三天游览一下大马士革，然后离开；或者花一星期，大致看一看几个相对安全的城市。

虽然这些方案显得非常走马观花，但确实也是被情势所迫。而且当时网上关于内战后的叙利亚生活，资料极少，哪怕是一两个“勇闯”大马士革一两天的记者所拍下的影像，都非常珍贵。如果我可以呆上7天，其实也不算短了。

总之，我的叙利亚之行被搁浅了，而且各种备选方案都严重依赖形势，所以在尘埃落定前，我一直处于深度的焦虑、犹豫中。

而叙利亚完全不同于其他国家，打开各大旅游网站，关于叙利亚的游记、攻略都停留在2011年内战爆发以前，这让准备工作变得困难重重。国外倒是有英文网站详细列举了叙利亚的名胜古迹，但其中不少已经在内战中毁于一旦，比如著名的“沙漠新娘”帕尔米拉古城。

即使没被毁灭，许多地方也因为依然在交战或由反对派、库尔德武装、ISIS等非政府军控制而变得无法前往。而最麻烦的在于，局势瞬息万变，根本没有明确的、持久性的可靠信息告诉你哪里能去、哪里不能去。如果你去了不能去的地方，轻则被赶回来，重则会被关起来或丧命。就在我去叙利亚至今的短短半年里，我就听说了好几起这样的事。我有一个中国朋友在大马士革地牢里被关了2个月，一个乌克兰记者朋友在去帕尔米拉的路上被拦下、关起来审问、拷打了一天，我还听说几个中国人和一个德国人也被关起来过。

所以叙利亚完全不是一个可以正常旅游的国家，准备出行时，除了规划行程之外，还需要研读叙利亚近代史，大致搞清楚国内的形势，比如哪个军事武装控制了哪些地区，哪里是敏感区域，哪里大致畅行无阻。搞清楚这些，不仅能规避很多风险，还可以帮助我在旅途中做出正确的判断，与当地人交谈时选择合适的措辞。

在反复更改计划和修改行程后，我终于决定在2018年11月底出发前往叙利亚。买完机票，我才长舒一口气。为了这次出行，我做准备、放弃、重新燃起希望、做计划、观望、忐忑，前前后后加起来，等待了一年半的时间。

纠结很久才办下的叙利亚签证

当坐上飞往黎巴嫩贝鲁特的飞机时，我远没有去伊拉克巴格达时那么担忧和紧张，也没有失眠。我本想在熟悉的贝鲁特地中海边，再把签证顾问给我的多达几十页的资料再温习一遍，做最后的准备，但谁料由于贝鲁特的海关不信任我，只给了我24小时过境签证，导致我不得不当天坐车离开黎巴嫩，直奔大马士革。

与情报部门缠斗

虽说大马士革看上去大体没什么战争痕迹，市场里商贩林立、街道上拥堵塞车，到处都充满了生活气息，让人大舒一口气，但在这“一片祥和”的表面下，我还是时刻记着这是叙利亚，是个刚刚经历了数年内战的国家。

叙利亚近代摆脱法国委任统治后，就一直在文人统治和军队武装推翻之间切换，1970年阿萨德政变上台后，为了维持住政权，不断扩大国家安全体系，军队、情报部门、警察宪兵的人数占到总劳动人口的15%。

这种情况至今都没太大变化，甚至因为内战的原因而愈演愈烈。这就意味着，我作为一个极其罕见的外国人，会受到无处不在的秘密警察的监视，所有行踪都逃不开他们的情报网络。

从我住的大马士革老城到城门外打车的路上，要步行约10分钟，沿途可以看到三波穿制服的警察，有多少秘密警察就不得而知了

我作为一个不戴头巾的外国女性，被误认为是恐怖分子的概率不大，但我还是得让我的行程和作息规律完全符合游客的身份、避免去一些敏感的军事区域或交战区域，毕竟虽然不是恐怖分子，但我脖子上挂着大相机，看上去特别像阿萨德政府非常反感的记者、甚至间谍。

长得太像记者了……

这种敏感性在曾经交火过的霍姆斯、阿勒颇尤其明显。

在叙利亚第三大城市霍姆斯，我第一次见到大面积、犹如世界末日般的废墟。房子被炸得面目全非，东倒西歪，大片的水门汀歪斜着，保持着奇怪的角度。原本坚固的建筑，如同纸片一样被揉捏成团、随意地弃之一边。

霍姆斯触目惊心的废墟

清晨，废墟区域几乎没什么人，但我刚在废墟区域走了二十来分钟，一辆警车就停在了我身边。车上的三个警察中有一个会讲英语，他不断告诉我他们只是来确认我的安全，然后检查我的护照，问我是不是记者，住在哪里，随后开车把我送回酒店，让我坐在大堂里等待。他们又继续打电话、检查了半个多小时，才微笑着离去。

在战争焦点、曾发生叙利亚自由军和阿萨德政府进行巷战的城市阿勒颇市郊，各种势力依旧有残留，所以戒备就更森严了。

阿勒颇老城

有一天，我告诉我朋友Nowar的父亲，我想去阿勒颇附近贝都因人居住的蜂巢房看传统贝都因生活方式，希望他帮我叫一辆出租车。因为虽然阿勒颇大体已经解放，但这里还是会有叙利亚自由军、甚至恐怖分子残留，一个人去大街上随便叫出租车出城并不安全，因为你并不能确定出租车司机所属的阵营。

Nowar的父亲给我找了一个出租车司机朋友，还向他在政府工作的朋友说明了情况，并且号称为我找了一位掌管那个辖区的将军，可以确保我的安全。

说是出城，其实就一个来小时的车程。出租车司机开到城外后，载上将军。这位将军穿着传统贝都因人的白色长袍、头戴红白相间的阿拉伯男子头巾，看上去非常友好，也会一点点英语，不断告诉我“放心”、“欢迎”、“中国很好”。过了一会儿，将军下车了，跟我挥手致意，还祝我旅途顺利。

我正纳闷他为什么不和我们一起去时，出租车停在了郊外一个两层建筑边，不会英语的出租车司机示意我跟着他进去。我看着建筑的形式，一定是公安或军队大楼，心里满是困惑，猜测或许他们要检查护照吧。

司机把我带到二楼一个办公室。我一进这个方形办公室，就有种宛若来到第二次世界大战指挥中心的感觉。办公室中央是一个很大的办公桌，桌子上堆着一些文件，摆着一个电话座机。一个非常胖的军官坐在椅子上，旁边围着好几个啰啰。房间两边各有一个皮质旧沙发和茶几。

我交上护照，胖军官不会讲英语，耸耸肩，意思是问我来这干什么。我赶紧拿出手机里存好的贝都因人蜂巢房和羊的照片，示意他我是来看这些传统生活方式的。他若有所思地看着我手机里的照片，又看看我的签证，既挑不出签证的刺，也不太相信我只是去看蜂巢房的。

我学了几声羊叫，又指着照片，说着“Bedouin”，示意我想看贝都因人放牧。事实上，我曾经辗转去土耳其南部的哈兰专程看过蜂巢房这种独特的建筑，而在阿勒颇郊外的jaboul lake湖边，可以看到住在蜂巢房中的贝都因人放牧的场景。我的设想是，在夕阳时，逆光拍摄羊群、蜂巢房和贝都因人，一定又美又非常独特。但办公室里没有人会说英语，我只能用肢体语言比划，期待他们理解我这单纯的动机。

曾经在土耳其东南部的哈兰看到过蜂巢房

他们让我坐在沙发上等待，给我倒了杯水，然后拿着我的护照，开始打电话。胖军官讲电话的时候，时不时瞥我一眼，大概是在观察我有没有异样的举动。

其实大部分时候，我都习惯于这种等待，“被检查一两小时”在伊拉克、叙利亚都是家常便饭。但这天我确实稍微有一点急，因为我是算准了时间出的门，希望在夕阳前正好赶到湖边，所以我没太多时间可以在这里耽误。

这时，突然进来了一个会几句英语的士兵，吃力地跟我蹦着英语单词，不断说着“没问题，请等待”。其他几个士兵在一边窃窃私语。这时，胖军官拿着我的护照走出办公室了。我问士兵们他要去哪，到底什么情况，他们不断做手势让我稍安勿躁，一个人更是灵机一动，叫我跟着他下楼，从大楼后门出去后，他打开一个羊圈的门，示意我这里也有羊，我可以看一会。

我明白他们应该很难理解我并不是单纯想看羊，而是想看羊、贝都因人、蜂巢房和湖共同出现在一个画面里的样子，但语言不通，我也没办法，只能耸耸肩，再次给他看蜂巢房的图，示意我想去那里。

回到办公室之后，又等了一会，胖军官回来了，把护照还给我，满脸笑容地用英语对我说“没问题”、“欢迎来到叙利亚”，我也满脸笑容地接过护照、感谢他，临走的时候，他还和我握了手，另一个军官还和我合了影。

我走出大楼，上了出租车。正当我以为一切尘埃落定、终于可以向蜂巢房进发时，司机掉了头，向着阿勒颇的方向行进了。

我一头雾水，完全没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所有人都跟我说没问题、欢迎来到叙利亚了，怎么要掉头回去呢？司机不会讲英语，我只好打电话给Nowar的父亲询问情况，电话里他也说不清楚，就告诉我蜂巢房去不了了，只能回来。

回到家后，我很生气，因为我感觉又被骗了，我可以接受去不了、可以接受盘查，但很难接受一边说着“欢迎”、一边把我赶回去这种欺骗。

但故事并没有到此结束。第二天，我消了消气，出门去阿勒颇老城扫街时，Nowar的爸爸又打来了电话，告诉我他下午2点会来接我。我不知道他要接我去哪里，满心疑问。

阿勒颇

下午他接上我之后，直奔阿勒颇市中心一个宾馆，说是有政府官员要问我一些事。宾馆大堂里，一个穿着白衬衫的男人拿出纸笔，开始问我问题，Nowar的父亲充当翻译。

他问了我职业、来叙利亚的目的，以及非常详细的行程，例如哪天到哪天在哪个城市、住在哪里，宾馆或沙发主的联系方式、地址等，并认真做着记录。

询问大约持续了将近一小时，我才得以离开。虽然他口口声声也是说为了确保我的安全，让政府掌握我的行踪、好提供保护，但我心里很清楚，因为昨天的事，他们怀疑我来叙利亚的动机，所以专程过来询问，好给情报部门有个交代。

我个人认为，叙利亚的安全机构看似人数众多，但实际上工作效率很低、科技参与力度很小。每次遇到检查，士兵们都会打很多电话，而不是用电脑核查；有的士兵甚至不识字，也看不懂护照和签证。这种工作方式极其浪费时间和人力，也大大降低了情报工作的效率和成功率。我听说过好几起拥有完整批文、顺利通过一切检查站，最后到isis控制区投奔恐怖组织的故事，也听说过好几起普通游客被抓起来拷问毒打的故事。

不断重复的盘查、一级接一级的汇报和询问，能有多少准确率？又浪费了多少公共资源？如果运用高科技技术和有逻辑的行政方式，又能节省多少人力？提高多少准确率？

类似的事情我在海滨城市拉塔基亚也碰到过，因为拉塔基亚有俄罗斯海军基地。

当我坐大巴从大马士革去拉塔基亚并快到达时，拉塔基亚城外的检查站反复检查我的护照、询问我的目的、我要去拉塔基亚看什么，并且将信将疑地打了很多电话，还打电话给我的沙发主。在确认了半小时后，才最终放我进城。当我重新上车时，整个大巴车的人似乎都等得不耐烦了。

在拉塔基亚的三天里，我的沙发主Reem每天都会接到政府的电话，询问我们的行程。

美丽的海滨城市拉塔基亚

总之，在刚刚走出全面内战不久的叙利亚旅行，被盘问、检查是家常便饭，外国独行男性甚至经常会直接被当成恐怖分子被关起来、甚至拷打。所以总的来说，我还算幸运，虽然经历了几次时间较长的盘查，但都顺利过关了。

把行贿培养成本能

叙利亚的贪污情况极其严重，严重到作为游客也会被这种贿赂成风的社会风气所波及。

我出发前，便从签证中介口中听说了不少在叙利亚必须掌握的“套路”，比如去一些“不让去”的地方，如果只有管理员一人，可以行贿进入；比如需要过一些敏感的检查站时，可以给驻守士兵行贿以求快点通过；比如延期签证时，有的政府官员会故意刁难，“收大费”，必须行贿个100美金才能顺利办成延期。

但初到大马士革时，我没办法接受和习惯这种方式，索性大马士革可以大体以正常方式游览。我去延期签证时，政府工作人员也没有刁难我，非常幸运。

但我发现，我的叙利亚朋友们过来带我游览大马士革时，有的景点管理员甚至会一路跟随给我们讲解，再由我的朋友们翻译给我听。我一开始都天真地以为这是国际友谊。但后来我才发现，每次离开景点前，我的朋友会和管理员握手表示感谢，同时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把一张500叙磅（约合1美金）的纸币放在手掌上，管理员握手时也会非常熟练地顺手收下钱。他们操作得太熟练，以至于我一开始几次完全没注意到他们在这友好的氛围中已经完成了行贿受贿的动作。

我包车游览大马士革郊区景点时，司机也会替我完成与检查站的行贿行为，不用我操心。看上去叙利亚“会来事”的男人们都深谙行贿的规则，做起来非常熟练。在他们的帮助下，在叙利亚呆了一个月的我，并没怎么学会行贿技巧。

离开大马士革前夕，我要去大马士革城堡——一个可以俯瞰大马士革老城的地方。这个机位对摄影师来说非常宝贵，所以虽然是军事禁区，明令禁止攀登，但我还是想试一试。

签证中介给我的指示是，一大早天刚亮、守卫还没换班时，这里只有一个人值班，我可以通过行贿的方式进入城堡，然后快速爬上去拍完下来。

对行贿非常生疏的我，战战兢兢地起了个大早，来到大马士革城堡前，径直走了进去。一个看上去30多岁的士兵摆摆手向我示意这里不能进入。我做着手势示意我是游客，并且拿出一份阿拉伯语版的在职证明，向他表明身份。他看了一会证明，我又掏出5000叙磅（约10美金，叙利亚如今人均月收入也就100美金左右）塞给他。他一看到钱，两眼放光，二话不说，回岗亭拿起他的AK47，示意我跟他进去。

虽然行贿顺利，但剧情并没有按照剧本发展。我原本的设想是他会放我一个人进去，这样我就可以快速登上城堡，拍一下老城全景，尤其是可以从高处排一下美丽的倭马亚清真寺。但他跟着我，还背着枪，让我感到压力很大。

在城堡里，我饶有兴致地拿手机拍照，士兵还非常热情地帮我拍了三张不同角度的到此一游照。拍完后，我指着城堡上方，示意我能不能上去看一下。他马上摆手。我又摸出口袋里的钱，想继续行贿，但他不肯再拿，嘴里念叨着阿拉伯语，应该是在说如果放我上去，他会倒霉之类的。于是我只好作罢，离开了。

只进到了城堡内部，但没上去

见风使舵，交谈时注意措辞

在中东旅行，特别是需要大量与人交谈时，“见风使舵”是非常重要的技巧，因为中东各国家、民族、教派间的问题复杂，有的甚至势不两立，如果张口胡说，很可能给自己惹来不必要的麻烦。特别是叙利亚这种秘密警察遍地的国家，你不会知道你隔壁餐桌坐的人是不是正在监视你。

需要格外注意的是，不可以在公众场合议论阿萨德政府，更不能诋毁，不然可能莫名其妙就会被抓起来；不要轻易说出“以色列”这个词，必须谈及时，用“巴勒斯坦”代替，因为叙利亚是以色列的头号敌对国。

除此之外，与叙利亚人交谈时，要先搞清楚他是基督徒还是穆斯林，是逊尼派还是阿拉维派或德鲁兹派，再选择措辞。在谈论中东关系时，要牢记叙利亚和伊朗关系较好，和埃及曾经情同手足但后来分道扬镳，和伊拉克争夺区域大国地位所以关系不好……总之，对中东越了解，越能够在交谈中如鱼得水。

而这么做的目的，并不是因为只能选择对方爱听的话说，而是在了解了对方的逻辑思维能力、思想开放程度之后，选择合适的措辞进行深入讨论。比如我就曾引导两位叙利亚男生主动向我谈起了他们对以色列的看法，在那场持续到半夜1点的交谈中，我并没有生硬地强行问他们看法，但通过循序渐进地表达观点和试探，最终大家能开诚布公地真诚交换看法，进行深入讨论，非常令人高兴。

保持警惕，隐藏身份

在叙利亚旅行，尤其是在斗争复杂的地区，诸如阿勒颇、哈马之类的地方，保持警惕非常重要。这种警惕不是在于常规的“旅游时警惕被骗”这种，而是要对自己的行踪进行保密，绝不向任何不信任的人透露之后的行程，以免成为袭击的目标。因为有的组织认为，绑架外国人可以引起国际社会关注，是刷存在感、政治博弈的方法之一，所以哪怕中叙关系很好，也要保持警惕。

另外，叙利亚非常不欢迎记者，因为国际记者写的人权类报道，让总统巴沙尔饱受非议。

而我作为一个脖子上挂着单反相机的女性，长得实在太像记者了。

像到什么程度呢？去年6月，我想去伊拉克库尔德斯坦的一个难民营，我的伊拉克本地朋友以及我的签证中介都告诉我，那个难民营不允许进入，我的沙发主甚至还曾带别的沙发客一起去试过，但都失败了。

我抱着“来都来了”的心态想去试一试，没想到受到难民营工作人员的热情接待，不仅就着地图给我详细介绍难民营情况，还派了一个工作人员、一个翻译陪同我参观，最后还互留了联系方式。

顶着这与生俱来的记者气质，我在叙利亚就比较尴尬。所以我随身携带了阿拉伯语版在职证明，证明我只是一个旅游顾问，在叙利亚进行旅游考察。另外，万一拍到“敏感照片”，或被警方检查，我都会非常配合地马上删除，因为我的相机是双卡，删除只是删除了预览卡上的图片，不影响另一张卡的记录。

在叙利亚的体会

说了这么多，大家应该能明白，叙利亚完全不是一个可以正常旅游的国家了吧？

我的一个月旅程已经算大体顺利，但还是发生了各种幺蛾子事件，再加上我入境黎巴嫩极其不顺利，又有去年7月离境伊拉克库尔德斯坦时极其恶心的前科经历，以及我可能还要在入境土耳其时面临盘问、解释我为什么要去叙利亚，所以权衡再三后，我决定在30岁生日当天离开叙利亚。这么做的目的，是希望海关人员看在生日的份上，可以网开一面，让我的出入境变得顺利一点。

在那天，我出境叙利亚、入境黎巴嫩、出境黎巴嫩、入境土耳其，一切都很顺利。30岁生日当天，成了收集海关章的日子，也算一个非常难忘的回忆吧。

大马士革

而在叙利亚的感受也是完全有别于“旅游”的。

你们或许无法想象，我离开叙利亚之后，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去洗涤那些对于废墟的记忆。我在土耳其和塞浦路斯呆了快2个月，看海、喂猫、散步是我每天都会做的事。只有这样，我才能稍微忘却一些关于叙利亚、尤其是关于阿勒颇和霍姆斯的回忆。我想把记忆搁置一旁，不想去反复咀嚼，因为每天面对那些像被战争蹂躏得面目全非的建筑、街道，让人心情特别压抑。

在伊斯坦布尔看海撸猫，非常有治愈效果

而就像很多战地记者所说，我们和战区人民最大的区别在于，我们随时可以离开，回到和平世界，过正常生活，但他们不可以，他们只能永远被困在那里，承受着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彻底结束的战争、承受着亲朋好友的离世，得过且过地活着。

前段时间，我送了我在黎巴嫩认识的叙利亚朋友Nowar一个单反镜头，以期帮助她完成拍摄纪录片的计划；我去北京见了来中国演出的叙利亚舞蹈团，给他们当翻译，帮助他们。但我能做的也仅此而已。面对那几十万难民、那些被毁灭殆尽的城市，除了记录，我什么都做不了。

前段时间刚看完三联生活周刊的《寻路叙利亚》特别专辑，那些努力被我洗去的记忆又被勾起。如今，自媒体大多追求时效和快速，深度报道正在渐渐退居二线。但看那期杂志的时候，我依然很钦佩这些花很长时间、冒着生命危险认真做深度报道的记者们，那些文字，给我们带来了这辈子都无法亲眼目睹的人和事，让我们更了解战争和人性。

这期三联非常不错，对叙利亚感兴趣的朋友们可以买来看看

叙利亚带给我的生命体验是前所未有的，但纵使如此，因为她的复杂性，我依然不会建议任何人前往，也不会写任何攻略。但我相信，如果你足够想去，你是一定愿意花成倍的时间和精力去获取信息和做准备的。而“时间和精力”，也算是一种门槛，可以多少过滤掉一些抱着“打卡”和“耍酷”的目的前往的游人。

我的一位对叙利亚非常熟悉并且去过数次的朋友，年初被莫名其妙在大马士革情报局的地牢里关了两个多月。他说：“这里是一个非常郑重的提醒，叙利亚是一个处于战争状态的国家，不是正常的旅游目的地。如果你能对自己负责，做了完全的准备，对当地的社会模式、人文风情有充分的了解，并非不能去。但如果只是出于猎奇，出于游客的心态，我诚心建议不要冒险。”

这也是我想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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